「你連真的和假的都分不清楚,還拍什麼電影啊」

今天碰巧跟上勞維俊教授的楊德昌電影研究課,在電影院看了四小時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。每隔一段時間就想重新看的電影,為了修復那些被日常瑣事和政經文獻擠散的感受能力。最近幾年才意識到,失去感受力是很可怕的事,不過現在也只能借助好電影和小說才能找回片刻。

大螢幕上終於可以看清以往沉沒在黑暗裡的情節,但教授反而說「那本來是楊德昌不想讓你看清楚的東西」。第一次理解電影裡的「黑」到底是甚麼。不斷想起大學時代,那時還沒有修復版,從ipv6校園網裡載到畫質慘烈的mkv格式,在八人間宿舍的上鋪披著蚊帳看完的。什麼也沒看懂。不知道把張震父親抓去審訊的警備總部是什麼意思,也不明白穿着海軍制服、學會講台語的Honey被山東幫的陸軍眷村小孩殺掉有什麼寓意。黑乎乎的雨夜械鬥,在筆電的爛屏幕上當然也是黑乎乎一團,誰死了都要靠猜。

前幾年重看時,聽見片頭收音機裡錄取名單唸到「許信良」,只能猜測楊似乎想說些什麼。但今天再看,不能不發覺他明明精確地擺出所有細節,卻帶著審視芸芸眾生的眼光而什麼都不說。或許是我要求太多,自己拼命尋找研究里的ambiguity和blur,卻對最喜歡的導演要求他提供完整的accuracy……但他也死了,如果他活著,會對現在這個時代說些什麼嗎?他會改變嗎?他能帶給我們什麼新的指引嗎?

當父子二人牽著腳踏車,張震爸爸對他說「不要為你沒有做錯的事情道歉」,我在黑暗裡震顫。可是,結局是父子二人的悲劇,好冷酷的現實啊。這電影交給我們的是預言,但往往只能在重看的當下回顧自己的人生而感同身受。說它和紅樓夢很像,一點也沒錯。

在小四的世界裡,人和事從模糊走向清晰。如果有起點和終點,那麼終點是Honey。小四的視角好像也是我的視角,到如今也才能明白,像Honey這樣乾淨的人,幾乎不存在了。